自然生活于没有人力制服自然的变化与靠天吃饭中的农民,他们当这少有的灾难的降临只能从绝望里激发起求助于天的宗教上的灵力。相传的老法子是乞雨会,诵经,扎纸龙取水,他们不是一无所知的动物,他们却又是对一切并不甚明白的人们。他们不肯在这样情状之下白坐着等待天灾的毁灭,在危急的无从展手的困难之中他们只能诚心团结起来以吁请无意的挽回。
然而时代却不许他们能够安心去从容地乞求了。
并不是十分稀奇的事,乡村中的中年人都能记得,有几回对于天灾的对付方法照例的是那些事,纵然无灵,然而至少可以略减他们精神上的纷扰。记得前六七年,有一回因为积雨的关系,洪流暴发,河身从沙滩下面暴涨起来淹没了一些土地,甚至将村子中的茅屋冲坏了不少。他们却能够在不断的雨声中跪在龙火庙的天井里,崩着响头虔诚祷祝。眼看着自己手造的房舍漂倒,他们还是咬着牙关安分乞求龙王的心回意转!但是相隔不多年之后这样的老文章已经变了笔法了。因为在较为安靖时候的官府,绅士,虽然一样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伪善者,然他们却总以为他们还是对于这些地方上的一切事是应该负责任的。如同乞灾,祷雨,种种的一无所能的会集,正是那般嚼过经书的善人所乐于倡导的。他们觉得自己当然是农民的先觉,一切事便作了领导人。于是往往对于团集办法,仪注,款项,都很有次序地做去。而乡民便容易安然地在他们后面追随着,而且称赞官府与绅士的热心。现在这些官府,绅士,他们的本身已经变了,他们的意识,却已比从前的乡民统治者更见得伶巧与学得多少新的方法。他们在自己的能力中尽着想去收获,——金钱的剥取,责任的意义他们早已巧妙的给它改变了颜色。自然他们批评他们的前身不是迂腐便是拙笨,不是无识而是呆子,因此除却有他们的收获之外,什么能够激动他们呢?也因此乡民在不自觉中仿佛失了领导,也像失了保障,然而这样的变化却扩大了他们求知的意识,与渐渐破坏了他们的虔诚的安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