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比袁枚早生五年,晚死两年,是位厉害的皇帝,也是位爱挑剔,甚至到吹毛求疵程度的皇帝。随便举个例子,乾隆十三年(也是袁枚辞掉公职再也不做朝廷命官的一年)十月二十日,翰林院撰孝贤皇后的冬至祭文,这本是一篇例行的应景文章。但文中出现了“泉台”这样的字眼,弘历一看,挑起刺来。他说,“泉台”二字,加之常人尚可,岂可加诸皇后之尊?皇后归天,只能去西天极乐世界,哪有进十八层地狱之理?简直混账之极!也许,九五之尊,不会出此粗口,但他心里会这样申斥的。什么混账东西,你们以为朕是草包蛋,是外行领导内行,想蒙我唬我吗?结果,张廷玉、阿克敦、德通、文保、程景伊为此俱着罚本俸一年,连基本生活费也不给。由此来看,这样一位咬文嚼字的皇帝,必然也是一位特别爱好收拾文人的皇帝。这一点,与他的父亲雍正、祖父康熙、曾祖父顺治,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到他在位,大清江山,已经坐稳一百多年。然而,一个人的根,扎在血脉之中,非一朝一夕形成,也就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如果不幸这根是劣根的话,那就成了劣根性。清朝历代皇帝,那种狭隘的意识、一些不可逾越的劣根性,根深蒂固,不可改易,盘根错节,无力挣脱,遂造成这个种族最后的没落、这个朝代最后的衰败。所有出身于草根阶层的头领、莽原部落的渠首,即使登上权力巅峰,都难免这种抱残守缺的愚执。有什么法子呢?试为乾隆以及其父其祖着想,统治着人口众多、地域辽阔、传统悠久的汉民族,如何不被同化,如何不致淹没,焉能不让他们戒备防范?对这些整日疑惧不安、心理复杂变态、充满过敏反应、深感危机叵测的帝王来说,面对汉族精英分子,在清洗上之不择巨细,在铲除上之不遗余力是一点也不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