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就撑起了一座孤岛。我曾漫游到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那里住着十来户人家,村口有一株十几个人都抱不拢的大香樟树,少说也有一千年了。我发现村人的方言里有一些很古老的发音,他们把“筷子”叫“糜箸”,“晚上”叫“瞑”,“故事”叫“古”,“他们”叫“伊人”,“忘记”叫“无忆”,“钱”叫“纸”,不仅古雅,还自有一种清旷的风度,视钱为纸,与芸芸众生背离,多好啊。这个小村庄是一座语言上的孤岛。
我还在途中见过形形色色的孤人,补锅匠、换铁掌的、采香椿的、做火纸的、绞面师、弹棉花的、耍猴的、拉纤的、守墓人、修伞匠、磨刀匠、放排工……他们是人群里的孤岛。大地上的岛屿实在太多太多了,它们藏在大山里、森林里、村庄里、月光里、人群里,藏在语言的尽头、社会的边缘、民谣的褶皱里。大地的斑斓性并不仅在于山川大河,只这些陆上岛屿便足以成为大地上的一种奇观。它们由封闭、自卫、弃绝、怀念和某种傲慢组合而成,主动或被动地远离时代与社会,它们可能最终消失,化为大地上的一把尘土,也可能在最幽暗偏僻的角落里生生不息,繁衍子嗣。无论如何,陆上孤岛的奇异和可爱一点也不亚于大洋里的那些岛屿。写到这里,我忽然发现我落下一个人,我自己,一个漫游者,也是一座孤岛。